凌恒见他停住了脚步, 阴冷地笑道：“怎得不过来了？    “凌恒, ”晏长云眸眼一眯, “你到底想要什么？”    “想要什么？”凌恒听罢大笑出声，失心疯了一般大喊大叫, “晏长云，是你夺走了我的音儿，是你毁了我的白花派！你说！你说我想要什么？！”    话一落, 他将长剑一立, 狠狠地扎穿了苏小淮的肩膀。    苏小淮闷哼一声, 死咬着唇, 生生将痛呼吞回到肚子里。    “晏长云, 我要你为白花陪葬！我要你们都为白花陪葬！”凌恒将长剑拔出，再狠狠地对着苏小淮四肢刺了进去。    “晏长云，有本事你进阵啊、你进阵啊！哈哈哈！你进阵啊！”    长剑一拔、一刺、再拔、再刺……    腥红的血珠随着一下下的拔剑动作飞溅而出, 余下的伤口涌出了大量的血液来, 染红了苏小淮的白衣，血淋淋地滴了满地。    苏小淮强忍着, 将目光停在晏长云身边的魔气上，她的神智随着血液的流逝而愈渐走远。    她只盼着他能快快进阵。    她不敢叫唤, 生怕自己一不留心的叫疼，会使他怒意冲顶, 当即化为魔物。    却不知, 他早已怒得疯狂。    “凌、恒！”他几乎是咬牙切齿、一字一顿地叫出那人的名字, 周身萦绕的浓烈魔气在这一刹那滔天翻涌。    他一步踏进了大阵。    苏小淮心里忙喊：“仙君大人！”    “我解！”司命大叫一声, “哎呀没解完！妖精你等等，我再解！……”    四处贴满的符箓在晏长云踏入阵法的一瞬间，剧烈地燃烧起来，阵法的红光破土而出，直冲云霄，似是一个圆柱型的牢笼，将他关在了里面。    入阵的那一刻，他被沉重如山的力量一压，单膝砸到了地上，目光却死死地锁着苏小淮。    苏小淮一颤。    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种目光。    黑浊的红眸中，是执念，是眷恋，是爱，是恨，是怒，是怨……    她眼前一片模糊，却又莫名能将他的目光看得清清楚楚。    像是刻进了她的心底，纵是她闭上眼，那目光依然挥之不去。    凌恒大笑了起来，将长剑从她身上拔出，剑指晏长云，嘶哑着声音嘲弄道：“晏长云！你也有今天！”    苏小淮心口大恸，说不出话来。    只见他正与那阵法的力量抗衡，四肢紧绷，浑身颤抖。乌黑的魔气愈演愈烈，他嘴边溢出了一丝血迹，却依旧鼎力而持。    他单手撑着膝盖，一点点、一点点地站起。    凌恒见此冷哼：“不自量力！”    话落一挥袖，一记猛招狠狠打去，将他再一次打倒在地。    苏小淮登时挣扎了起来，心脏疼痛得不能自已：“仙君大人！还没解开吗！还没解开吗？！”    “快了快了！就快了就快了！”司命急出了满脑门儿的汗。    她手忙脚乱地破着苏小淮身上的束缚术。那本应该是捻个诀便能轻易解开的小术，却因为神君大人的压制，她的神力变得难以运行。    晏长云抹了一下嘴角的血，再一次缓缓起身，目光死死地，只盯着那一个人。    那一个，会在他众叛亲离的时候，主动牵起他的手，对他笑的人；    那一个，会在他病了乏了的时候，陪在他身边，对他嘘寒问暖的人；    那一个，会在他强打精神的时候，走到他身后，紧紧抱住他的人……    小淮、小淮……    他的小淮。    他的苏小淮！    他不要再失去，他不准……    他不准！    浓黑的魔气登时弥散开来，融在了大阵的红光里，慢慢向里侵蚀而去。    “不可能！这咒术无人能解，你怎么可能起得来！”凌恒大震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    他看着越走越近的晏长云，神色因恐惧而变得狰狞。他抬剑，飞身袭去。    晏长云目光不移半寸，一挥袖便挡下了凌恒的攻击。    凌恒脸色大变，捻诀祭出狠招再攻。晏长云单手握住了剑刃，用力一握，当即将凌恒的长剑折断。    不待凌恒能反应过来，下一瞬，他便被人锁住了喉咙。    “你——唔！放开——”凌恒被晏长云举到了半空中，双手捉着晏长云的手腕，双腿狼狈地踢蹬着，试图挣开对方的钳制。    晏长云的眸眼越发浑浊，滔滔的黑气几要将他彻底包裹。    凌恒震住了，像是被雷劈了一样，片刻，大叫道：“魔物！魔物！救命啊！魔——”叫着叫着，渐渐没了气息。    苏小淮心头大颤，正此时，司命用力推了她一把，喊道：“妖精！解了！”    她将心一凛，也不顾身上疼痛，一拔短刀，飞身至晏长云身前。    晏长云怔了一下，便被苏小淮抱住了腰腹。    他似是早已浑无神智，松开了凌恒，转而掐住了苏小淮的脖颈。    “唔——”苏小淮哽了一声，吃力地唤他，“尊上……”    他愣住了，不由自主地收回了手劲，便连周身的魔气也和缓了许多。    大阵以崂山灵气为源，虽然凌恒已经昏死，但大阵却依旧能得发挥效用。晏长云身上魔气一弱，大阵的术法便卷土重来，猛地压在了晏长云的身上。    他一个趔趄，抱紧了她，跪倒在地。    他的脑中一片混乱，混乱得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。    他只是知道他要看着她，要认真地看着她，要半点不移地看着她。    在这世上，除了她，他再无别他。    苏小淮被他抱在膝上，竭力抬手去碰他。    他的脸庞清俊如故，纵是点点血污，都不会折损他的英气分毫。    那双眼依然浑浊，红与黑，血与墨，混杂在一处，似魔如怪。    可她，却是爱极了——    苏小淮轻轻抹去他唇边的血，勾唇微笑，而后猛地一抬手，将短刀刺入了自己的心口。    她感觉，他颤抖了一下。    她痛呼出来，将刀子扎入了心头更深处，一灌灵力，再猛地拔开，血液喷了出来，溅到了他的脸上。    苏小淮忍着疼，强打精神再催法，将那一股一股涌出来的血液聚在一处，在手掌心凝成了一颗红玛瑙般的血珠。    她抬手，将那颗血珠送到他的嘴边，他却不开口。    苏小淮蹙眉，将那血珠含入嘴中，双手捧住了他的脸庞，喂了过去。    血液的味道弥散在彼此的口中，血液的颜色染红了两人的唇舌。    他闭眼，眼角落出了一滴水珠。    心头血正在他的身体里慢慢散开，融入了他的血脉中，他尚且是尸鬼之身，但魔气却已经开始收束……    吻了许久，她离开了他，在他的嘴边舔了一下，绽开了一个很美的笑。    她轻声问道：“你欢喜我吗？”    大阵依旧控制着他，他无法动弹，也无法说话，只能看着她，沉了眸眼。    她帮他回答：“你是欢喜我的，对。”    “只是……我可能、又要走了……”    他顿住，望她。    “对不起、我没有办法陪你……陪你永生……”    她胸膛上的那一道豁口正一股一股地向外涌着血液，随着她心脏的跳动，一点点弱了下去。她往他怀里钻，只觉他的怀抱越来越暖，而自己却越来越寒。    “你可以……再把我抱得紧一点吗？”她小声地问，慢慢闭眼，“我有点冷……”    他一哽，却是动弹不得，抱着她的手臂已经僵硬，无法再将她抱得更紧。    四周的红光渐渐减弱，他身体的知觉正在缓缓缓缓回归。他张了张口，发出了咝咝气声，转黑的眸光盯着她，眸中血丝满布。    小淮、小淮……苏小淮！    天知道，他有多想再唤出她的名字，有多想狠狠地责备她——    告诉她，他现在有多难受。    可他却只能听她无力地请求：“你不要生我的气……好不好？”    他绷紧了身体。    “好不好？”那双眼里，满是期待。    可他不答应。    “呐……好不好……”    他不答应……    他看着她，闭上了眼睛。    大阵彻底地消亡，他堪堪复苏的心脏开始了久违的跳动，一下、两下……    却是更痛。    “小淮……”他沙哑地唤她，摇动她的身体。    这一次，轮到她不说话了。    “小淮、小淮……”    “苏小淮！”    他撕心裂肺地唤她名字，将她凉下来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。    他把她弄丢了。    再一次。    他明明、他明明——    他明明找到了她！    那一瞬，黑云骤集，狂风大作。    司命堪堪将苏小淮灵体带回到身边，打开了通路，正拍着苏小淮的狐狸脑袋长吁短叹呢，便被眼前的光景给吓了一大跳。    “娘耶！这是怎么回事！”    苏小淮一惊，望了过去，只见方才散去的魔气又一次聚集起来，围拢在他的身旁，黑雾较之方才愈加浓烈，伸指不见。    “大人不是已经变回了人身嘛！怎么会再化魔呢？！”司命骇得魂不附体，惊叫起来，“天啊天啊天啊！这要如何是好！”    苏小淮眉头一蹙，想要冲到那团浓雾里去，却猛地被弹了开来，倒在了司命的身边。    “妖精！”司命忙扶起她，“没事？”    苏小淮不答，竭力捻诀，想要冲破那魔气，一边施法一边问：“仙君大人，这可如何是好？”    “本仙……本仙也不知道啊！”司命说着说着，大哭了起来。    苏小淮跟着着急起来，心中慌乱万分。    他若是化了魔，他若是——不可以，他不可以化魔……    他若是化了魔，那她、那她……    正此时，那魔气竟是渐渐从里头消散了开来，一道金光穿破而出。    她一怔，看到了地上倒着的晏长云的身体。她匆匆再抬头，便见那人的魂魄缓缓浮起，心口处一颗盈白剔透的圆丹正散着光亮，驱开了四周的魔气。    苏小淮看了圆丹那一眼，心头大震。    “妖……妖丹？！”司命惊诧道，“神君大人的身体里，怎么会有妖丹？！”    苏小淮脑中一片混乱，她只听到自己的声音问：“仙君大人，敢问神君大人神名？”    司命颤了一下，答道：“上衍……大人唤作上衍。”    上衍……    上衍。    尘封许久的记忆刹那间侵占了她的脑海。    她想起，曾有一个人，他轻轻顺着她的毛发，温柔地对她说：    “上衍，唤我上衍便是。”    原来，他不是不曾告诉她他的名字。    只是她忘了而已。